* 鬼差老温与小鬼阿絮的故事~
正文
周子舒轻轻拉着他左边袖子,两人远离车流,走得很慢。此时是初春天气,那寒冷肃杀余威尚在,草叶枯白,枝丫光秃秃的。可阳光毕竟穿透灰白云层,撒下点真实的暖意。
两人走得很慢。
人行道的砖缝里偶见绿意,温客行蹲下去查看,是个浅黄的小花骨朵,可怜巴巴地垂着头,不晓得被哪一个沉重步伐碾过。
街上人并不多。周子舒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,立在他身后,觉得有责任替他看着,想蹲下又难为情。
直到一只手拉拉他的衣袖。
“阿絮快过来。”
两人并排蹲下影子交叠,认真看去。小黄花愈发低下头,害羞似的。
“我们要不要——嗯?” 温客行望着他微笑。
“又不是有人种的花。”
那目光太天真无辜,周子舒没法子拒绝。
小花乖乖躺在温客行的手心里。揣在口袋里怕弄皱了,捧着怕被风吹去,只能合在掌中,时不时微笑着偷看一看。
这是属于他的世界。要送给温客行一朵花,也没什么为难。
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?”他这句话自自然然地出口,温客行却笑了。
“该我来问才是。”温客行推推他的肩膀。
可周子舒想着,要带这小孩子到处玩玩逛逛,不然总觉得有点遗憾。
这小鬼差总让他不知不觉心软下来,像捡到一只怕生的小猫,抱起来都要小心翼翼的。比如——温客行插着口袋好奇地四处看看,有时拉拉他的衣袖、悄声问不远处亮灯的漂亮小屋子是做什么的。
这时候周子舒毫无办法,只好抿唇微笑,揽着他的肩膀,去街对面的面包房买一只好看的牛角包。
彼时他发觉自己记忆里的风景那样明亮,
于是他们静静度过一个下午,漫不经心走过周子舒记忆里每一条街道,往学校门口张望,去热闹拥挤的小卖部买一串虾条,边走便拆了吃。他要手忙脚乱地拉住温客行,要他别去玩喷泉的水,别去逗那只周身雪白的小博美,乖乖待在自己身边,不要跑丢了。
他们终于走到一个小公园,累了就找了长椅坐下,看静悄悄摇曳的花朵与无人的滑梯,被太阳晃得快要睁不开眼。
【我的遗憾是孤独地死去,始终没来得及见到相见的人。】
温客行伸开两条长腿,仰头舒舒服服闭上眼睛。而周子舒四处张望,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,忙忙推他。
“老温。”
“我想到一件很要紧的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跟我来。”
远远的甜香气味找到了源头。
他们排进棉花糖摊子前的长队,伸长脖子盼望,好容易才等到了。
摊主人伸一根木棍儿到黑黝黝的铁锅里,那一点点飘飞棉絮便抱上来,一点点滚成个轻柔欲融的雪团。
“两个草莓味的。”
那老汉一声“好嘞”,顺手将那一个递出去。一个眼睛亮亮的小家伙接过去,咬一口就糊了一脸的糖丝儿。
温客行看那小小的身影奔向路边,好容易收回目光。
“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?”
“那当然。”
“阿湘知道我吃独食,回去要气上一星期。”
温客行笑着接过去,好奇地迎着阳光看。
周子舒看他捻着木棍儿小心翼翼地转来转去,只凑近了轻轻一抿,忍不住要微笑。
那不算是咬一口,只算是偷偷亲吻一只棉花糖。温客行还发着懵,纳闷怎么没尝到滋味。
那一瞬周子舒想买上一车棉花糖给他,叫他尽管吃,不必这样可怜兮兮地东看西看,只是舍不得这宝贝。
“看,是这样的。”周子舒咬下一大口,一丝丝的甜在舌尖化开,然后仰头扯下一块来,
自己想必生了一脸蓬蓬的胡子,而温客行微笑着有样学样。
两个小孩子坐在花坛边上,一点点吃完了棉花糖,握着两根木棍儿安安心心晒太阳。
“困了?”
“有一点。”
周子舒拍拍膝盖。
“”
“还有正事要办——”
“没那么重要的。”
周子舒沉默半晌,从背包里翻出湿巾,开始认认真真给他擦脸,擦有点黏糊糊的指尖。
“阿絮这么体贴,我娶你回家好不好?”
周子舒提醒他,自己早有了份烧饭的活儿。
两人同声笑起来,又闭上眼,舒舒服服吹着暖洋洋的风。
他们只有这一瞬间。一切不会变成回忆。
他喜欢的人,这个会煮小米粥,会仔仔细细地浇花,古怪,沉默,温柔又害羞的人。
他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来忘记一只叫做阿絮的小鬼。
“阿絮,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?”
在这样无忧无虑的、慷慨的阳光下,才能有这样开心的一刹那。
是温暖的,怀念的感觉。
阿絮。阿絮。这名字顺着一缕轻柔气息吐出。他几乎要流出眼泪来。
温客行微笑着藏起一个秘密,拒不承认自己费了好大力气,只为尝到天下第一美味的棉花糖的味道,还被一个好没良心的人捉弄。
周子舒牵牵围巾,将他裹得更严实些,又道:“累了?”
他看上去难得的轻松自在。
而待在他身边是那样温暖而安心,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。一辈子那么久。
温客行摇摇头,艰难转动脖子,叹息道:“咱们还有正事没做。”
周子舒道:“也不是什么要紧事。”
温客行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吐泡泡。
这可是你的愿望,怎么不是要紧事?
他们沿着洒满阳光的小径慢慢地走。
好香的味道。有芝麻花生炒糊的气味、热腾腾的水汽,油酥香气。
小铲子插进粉末里,一碗热水冲开,泼出一点来——
公园里怎会有卖茶汤的小车?
温客行睁开眼,两人同时望向那树丛后头,咕噜噜冒白雾的大铜壶,相视微笑。
“又饿了?”
“我是鬼,鬼哪里会——”
“那就是馋了。”
温客行无可辩驳,看他解下书包作枕头,艰难挪开压得酸麻的双腿,慢慢循着香气的源头,去买一碗——不,两碗八宝茶汤。
阿絮是个什么样的人呢?
他乖乖坐好,等这害羞沉默又劳碌命的人来照顾。
想不通。不过也不必想。
一只大碗一只小碗。大的一定是给他,浇头都要溢出来,好没见过世面的样子。
傻乎乎的阿絮。
他想说下回,别再随便对人这样好了。
会伤心,会失望,会流眼泪——在离别的时候。
温客行搅着一碗茶汤,金灿灿的太阳淋在肩头,觉得脑袋越来越沉,只好用力眨眼睛,心想这时候怎能打瞌睡?
他来不及抗议,碗已被接了过去,人被轻轻按倒下来,枕着软软的东西,一只手慢慢揉着他的头发。
“累了就睡会儿。”
温客行迷迷糊糊闭上眼睛,说就一会儿,记得叫醒我——
这一瞬掌心的温暖覆盖双眼,周子舒轻声道,你放心。
仍是个梦。
梦里才会有这样和煦温暖的阳光。记忆里那个人总是背过身去轻轻甩脱他的手,这回却朝着他粲然微笑,伸出手来讨一个拥抱。
“老温——”这个人说。“跟我回去吧。”
梦里的人一身半旧柔软的灰色衣裳,仿佛生来便让他以脸颊依偎、以泪水濡湿。双手合抱正好环绕腰间轮廓。可以委屈流泪、安心合上眼睛寻得归处,知道有一双温柔的手拨着他的头发,有个人任凭他以一个任性的拥抱箍住,轻轻摇晃着。
而温客行分明记,这些温暖回忆早已离他远去。自己总在飘飘荡荡摇着一叶小舟,无处可停靠。到处都是潮湿冰冷的雾,无家可归,似乎总在等着一个人。
“我一直在找你。”他记得自己这样说,声音哽咽破碎。
——我知道。
梦中人这样回答。
TB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