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i

* 今天没有刀子，忍痛放出存货，又是咬文嚼字甜甜蜜蜜的一篇~

* 接武库，爱美的温公子今天有点郁闷~

正文 

温客行近来古怪得很。

明明醒了却不要他近前，被子蒙住头一声不响，团起一个小鼓包，藏得欲盖弥彰。早春天气虽有微寒，火盆却烧得旺。里头这人说不定怎样热得难受。

周子舒怕他闷出个好歹来，捻起被子一角透点风。还不能劝，此时的温客行禁不起恼怒伤心，要等他安下心来，愿意开口的时候。

他摸索半天，隔被轻轻抚着温客行的后背。里头纹风不动，那只手还在温柔抚弄，耐心感化这块顽石。

周子舒无声叹息。提着一颗心是习惯了。雪山归来，怀中人虽一缕气息尚在，可一身功夫付诸流水，经脉尽毁，坐卧皆要人照料。

老天也真无情，越是清冷孤傲越要起意摧折。早先温客行散着茫然温柔目光，无力推开药碗只紧闭牙关，被他用怀抱、花香、喁喁细语包围，用尽一切暖着，二人都熬得消瘦憔悴。

近日才好了些，可不知为何又成了这般模样。

还是三日前试衣裳。

温客行披上那件孔雀蓝外袍，对镜半晌。一缕银白发丝垂落胸前，黯淡无生气。

青丝尽数枯萎模样，比梨花憔悴堆积还叫人腻烦。起初他从未想过如常人般等到悠然老去、白发渐生，总归要大仇得报，寻个干净去处了解了，也算解脱。

而今他虽是心甘情愿，可到底叹息韶光凋零。小小的傲气与委屈让温客行不能细想，在那人眼中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。他不要看到惊讶怜惜神色。

鬼谷谷主选的衣裳要衬他鬓角眉梢如刀裁，青丝迤逦衣踞艳色，无人敢抬头一望。后来桥畔春风一顾，晒太阳的乞丐把他拐了去，从此数不尽的温柔颜色上了身。嘴硬心软的周庄主向来不多说，可纵使他视而不见，温客行到底在意着。哪知道莺娇燕软珠玉罗绮尽是画卷上几笔写意，只衬着周子舒眼中的这个人罢了。

浅绛色衣衫从此束之高阁，大红色还勉强穿得，淡青色却压不住。靛蓝鸦青也太暗淡些。而月白色。温客行叹了口气。那件新袍子是他初来四季山庄时周子舒硬要给他裁的。彼时衬得青丝如匹顾盼生辉，而如今——

为了穿不上的几件衣裳黯然神伤，说不出口也怕人笑。

温公子从此不爱照镜子。什么“云暗青丝玉莹冠”，那些个风流婉转形容，从此无缘了。

反正有个病中多思的由头。他可不是要人来哄。

而周庄主心中还在盘算，也许汤药太勤坏了胃口，还是该制几样新巧糕点。

等他睡熟了，便慢慢掀了被子，看见额头汗湿，长发纠结。是被一个气性大的孩子没头没脑揉乱了的。

周子舒含着笑，耐心地一缕缕解开，再慢慢铺散在枕上。一段银雾轻盈，捧在手中唯恐化去了。一颗心总要这样柔软下来。

那人如温润白玉卧在衾枕间，发丝温热任他埋首其中。

温客行醒时，那只手还轻轻抚着鬓角。他抿紧嘴唇，用力夺回一缕头发来。

“阿絮，别瞧我。”

长发那样柔软厚密，抓着扯着无穷无尽似的。他泄了气，眼眶发起烫来。

周庄主再愚笨也觉得了。这时候便要把一个颤抖哭泣的身影揽入怀中。自然，别要让他扭绞着头发扯痛了自己。

“穿什么都不好看了。”胸口闷闷地发声。

“哪里会不好看呢？”

低头轻轻一吻落在他眉心。

万千霜色自然胜过三春盛景。这可是他的心上人，无论什么模样他都爱。

“旧的颜色不喜欢了，咱们就做新的。”

“谁要新衣裳了？”

这就好比路过桂花糕摊子，温公子看着扑簌簌落着粉末的一块糕，怕沾了领口风毛便僵着脖子不去看。周子舒到底落后几步去买了来，还不是开开心心吃成了花脸。

说起来这模样比他傲然俯视又忍笑的样子可爱得多。

此后对镜晨妆，檀木梳子不舍缠绕万千银丝，一梳到底。

菊花、薄荷、刨花水，指尖发梢清香，自然都是周庄主的细致工夫。而发丝编进红绳，末尾坠着个小铃铛，温客行便疑是他见过的哪个南疆细腰姑娘了。

周子舒的一双手可以执剑作书，也能蘸着木槿叶汁，热气蒸腾里细细淋下一瓢水，托着湿漉漉长发轻轻揉搓。

从此衣香之上又添了发香。有时午后晒干了头发，起身时银光流泻，一室清香。

温客行也带着周庄主的手艺去教书、讲故事、哄小家伙们睡觉。周子舒见了那一个个小鼻子微微皱起，细细分辨哪儿来的花香，便觉得后颈发烫起来。

起了风，温客行低头按住纸张，对着小小身影柔声嘱咐。那道目光不久便会寻着他。

蔼蔼垂银雾，淡淡紫罗衫。周子舒含笑等待着一个温柔注视。日子还长。

有时温客行笑言，这些香露头油拿到山下去卖，生意必定一枝独秀，填补庄主不善理家的亏空。说这话时双眼微饧，盈盈水光。

周子舒自然明白，说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宝贝，一斛万金。温客行挽一缕头发凑到他鼻尖，说送你十金之数。

成岭背着石头顶着竹筐练着流云九宫步，熟极而流时便有闲暇望一眼廊下两个并立身影。

两位尊长是笑吟吟不动声色，而胭脂红、宝石蓝，两只袖子却要暗中争个高低。

微风解意掀了衣袂。成岭分明瞧见修长指尖绕了银白发丝，轻轻一捻。另一只手慢慢地、坚定地包覆了它，便有柔发散落。十指交握隐没在衣袖间。

然后不苟言笑的师父慢慢低下头来，装作看脚边的一盆花，专心去数有几片叶子。

偷闲看风景也不敢多耽搁。成岭叹口气转身。卸了石头要去研墨习字，背书背剑谱，还要替师父寻一样新奇香料。师叔终于有了兴致在厨房捣鼓新鲜点心，晚饭大约有桂花芸豆粥或是水晶烧麦吃。

他步伐轻快绕过几瓣落花去。

柳低金缕，风约帘衣。斜阳窥花径，周庄主也在偷偷看心上人。

眉共春山争秀。纵有三千烦恼丝，也不必湿花枝、倚阑愁。

END